村子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掩盖,雨水噼啪打在瓦片上,有些偶然钻进缝隙中,滴在我的头上。顺势流入天井的水,似沸腾般跳跃出来。

父亲忙碌地清洗着长满青苔的水泥地,母亲则在破旧的房间整理历史。我从门口望向对面山脚,隐约能看见父亲再三考虑的成果——那是一栋钢筋和水泥的混合体,白色的瓷砖割裂了它的完整。准备卸货的工人躲在房子里,蓝色的卡车无声息地停在外面。

爷爷坦言他的计划变成了担子,落在父亲两兄弟身上。出乎意料的变故摧毁了他在上个世纪80年代时候的热情——计划生育政策要走了他大半被子攒下的积蓄,同时还有他小学校长的身份。试图重建祖屋的火焰搁浅已久,庭院里搁置许久的灰青瓦片是他雄心勃勃的见证,直到今年火苗才熊熊燃起。

“这栋房子是我爷爷建起,我父亲扩建的。”爷爷怀念道。先辈们从溪美顺流而上,迁到了这个偏远的地方。偏远意味着更多的粮食和机会,每户家庭至少有几亩地的保证吸引着更多人到来。

许多瓦片和黄土砖盖成的房子占据了河流沿岸,由最初的十几户人家,渐渐扩建成一个村落。这个村落仿佛置身于滴壶中,路的一头通往更深的山区,另一头通往更开放的城镇,人口像液体一样流了出去。2010年兴起的修路热潮抹平了这一片的黄泥地,膨胀起来的气球出现了出气口,村子很快回复成旧时的模样。


我从回忆中抽离出来,此时是在D7462次列车上,时速250km/h,窗外的景色是从印象到写实,写实到抽象的过程,如幻灯片般快速地切换。

昏睡的欲望被一声叫喊打断,我正准备在广州南站转车。

这个30多岁的女人穿着朴素,抱着一个小孩,有点焦急的向我搭话。

“能借我点钱搭车吗?”

“不好意思,没有带钱。”

“那微信上总有钱吧。”

“订票花完了。”

她惊诧于我出门竟然一分钱都没有带,也多少看出我的谎言。我则诧异于她拒绝了我向警察求助的提议,固执地站在原地求助其他人。

我踌躇半天,还是选择去赶车了。

是在晚上到的新家,两层半的自建房,充满着喜庆和陌生的气息,尚未干燥的白色墙面和粗糙的地面展示着赶工的成果,父亲决心在挑好的黄道吉日之前完成。母亲说他每个星期都要回去两三次。日子在消磨,房子在打扮。父亲的影子轻易地融化在阳光下,随后房子破土而出。

长途的旅程让我疲于应付热切的关心,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就着奇怪但新鲜的气味倒头就睡。

清晨的阴云迎来了第一批客人,最终到来的十二桌客人是父亲大半辈子的缩影,他们在这片新的希望下享受片刻的欢愉。我随着父亲给每一桌敬酒,黄酒醇厚,可以承载主家的欢迎和热情,也能压下昔日的不快。在这场盛宴上,所有的觥筹交错映射着过去的缩影。

之后我逃离了宴席,沿着小路回到了老屋。门是虚掩着的,大多数生活用品已经搬了过去。空空荡荡这个词再适合不过这个地方了,我擦拭了一下曾经的餐桌,有些许的灰尘。我出门往院子去,瓦片碎了,柿子树已经砍了,新种的李子树没有生命的痕迹,晒太阳的猫已经不见了,狗搬到了新的房子,只有菜园里的杂草如故。邻居家的房子,黄泥和稻草混合晒干的土墙在一个狂风暴雨的晚上倒塌,如今这是寂寞和生机交错的地方,绿色填满了废墟,缝合了人们的记忆。

天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,我回到老房子里,目之所及,尽是雨雾环绕。在河岸一字排开的房子,已经被各处重建的水泥房替代。繁华刻在外出打工人的心里,回来寻求安慰是暂时的,漂泊是最长久的主题。

我找来一张躺椅,坐在门口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山,新房依山而建,同样被雨雾掩盖。那座山像是一块巨大的冰块散发着冷气,那著名的开头便是从冰块开始的。

过了一会,雨越来越大,我看着眼前格格不入的一切,脑海中想起了一句话。

“奥雷里亚诺,马孔多在下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