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让我砍了那棵柿子树。就是后园那棵约两层楼高,每逢9月左右就长出深橘色挂在一抹绿之间,村里一些小孩便拿来竹竿,奋力敲打树枝,摔烂的柿子就留在原地慢慢腐烂,引来苍蝇嗡嗡地叫着。这个时候,我就要出来赶他们,斥责他们对柿子树的“暴行”。
小孩们笑着跑开了,我看着他们的背影,想起我就是在这柿子树上第一次摔下在地——那时我习惯爬树,怀里抱着小狗爬到树上眺望远方是我觉得最惬意的事情,大狗在树下呜呜呜的叫着。我兴致起来,想在树干上站起来,不料脚底一滑,便直直地摔了下去,脑子一直在响起防空警报似的声音。我躺在地上,发蒙了半天,天空看起来是灰蒙蒙的,甚至在有节奏地在跳动,我害怕着那片白蓝色幕布的消失,等回过神来,我放声大哭,然后我又见到了阳光,从树叶间割成碎碎斑斑的样子散落在我的脸上、身体各个部位,蝉鸣声渐渐在四周响起来了。我停止了哭泣。是爷爷发现我躺在地上的,他担惊受怕地把我抱回屋子里去,还斥责了我一顿。我觉得他毫不讲理,否定了我一次伟大的冒险尝试,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屑于和他说话。
微风吹起了洒落在地的叶子,我不得不拿起扫帚慢慢扫落叶,处理那些孩子们的“战场”。不久,连叶子都黄得落下来,单剩下树干,孤零零地挂在天上。
我起初是反对的,毕竟只是小孩子的恶作剧,算不得什么。爷爷却说:“你还不懂罢了。”我摸不着头脑,拿起斧头,抬头看这天,顿时感觉秋高气爽。面对柿子树,我竟沉思了起来,想到这树似乎是从我爷爷的爷爷辈就存在,砍掉甚至有些不尊重先人了。于是我点起一根烟,在烟雾缭绕中决定去村子里走一走。
我先是到了村头,小卖铺老板被儿子接到了城里,我确信曾在这里花销过不少的钱财,有时只是为了几毛钱的糖果和辣条,就从家里偷偷溜出来,和小伙伴躲在杂草丛间躲避家长的呵斥。我顺着村子里唯一一条水泥路走下去,河边的田地仅有几亩仍在耕种,大多数生了杂草,比水稻更为深绿。有好些高而大的现代钢筋混凝土房屋在田间拔地而起,我探过头去看看里面,窗边积满了灰尘。“新春快乐”的横批耷拉着,上下联的顶部布满了蛛丝。我加快脚步,很快就到了路边的一个缺口,往下就可在河边淘米洗菜了。河里积满了污物,青苔肉眼可见,还有一些垃圾漂浮,大多是上游漂下来的。我不免心生懊恼,上来之后,又接着往前走。大约聚着十几个老人,他们围在桌子边,原来是在打牌,几张纸币躺在桌子角落,几个年轻人坐在沙发里,偶尔打着呵欠,握着手机拼命点击,时不时传出厮杀的声音。他们见到我,只是抬头见一眼,又回到自己的世界了。
不知怎么的,这个时候我总是会想起一个邻居,和我差不多年岁,在村里的小学念书,又去了镇子里的中学,后来就辍学了,为了生活去珠三角学些技术,对我而言是杳无音讯了。只是听人说欠了些债,大约是不可能回来了。
我又到村里的小学去看看。小学仍是以前的黄土做成的砖块垒砌的,有一年发大水,年久失修,终于塌了一角。村里人就集资翻新了一遍,整个学校武装上了水泥和砖块,看起来很气派。进入学校里面,书声希声,大概是已经凑不出六个年级的缘故,还剩下几个低年级学生尚未毕业,我站在窗边偷瞄,偌大的教室摆满了桌椅,几个学生凑在一起,老师在讲台上教学,好几个教室都是这样的情景。在学校里,也种着好些柿子树,是先前的校长为了弥补收支不平衡种的,偶尔会有别的村的小贩过来收购,然后制成柿子饼出售。这些年,许多鸟又飞了回来,柿子不是被鸟儿吃了,便是掉在地上,香味四溢,滋润大地。
我刚出校门,就见到了我家的狗,它习惯四处奔走,几乎整个村子是它的地盘。我招呼它过来,它摇着尾巴飞奔了起来。我见这天是要黑了,就带着它回家。
映入眼帘的是那棵柿子树的剪影,我知道它已经是苟延残喘了。门前上方的白炽灯已经亮了,那些蛾子猛地撞上灯泡,叮叮叮作响,过了一会儿就落在了地上,紧接着又有一批冲了过去,仍发出叮叮的响声,一人一狗就这么坐着。我熄灭了灯,点起了一根烟,它们终于朝我飞了过来,撞向黑夜中唯一的星,身体顿时就坠落在地,不能挣扎。
我终于还是愤然了起来,掐灭了烟,拿起斧头,对着柿子树就砍下去,响起砰砰砰的声音。我想着之前的种种,不免还是有些慈悲它,又歇息了一会儿。最终还是拿起斧头抡了起来。
这棵树终于倒了下来,径直的从斜坡上滚到了下方的道路,这声音震耳欲聋,我猜爷爷也听到了。我奋力想移开树桩,没想到却轻而易举的移动了,根部隐约飘来腐烂木头的气味。
后来,爷爷就被接到了广州,我也没有再回去。
只是偶尔,爷爷会感叹一下,“那棵柿子树真的是一棵好树。”
文章有(1)条评论
不知是否这么理解,柿子树其实就是村子的投影,见证村子由盛转衰。大城市的虹吸效应让村子发生了变化,这种变化在“我”砍树前的游走驻足中尽数体现。柿子树终被砍倒,“那棵柿子树真的是一棵好树”,是表达爷爷与“我”对曾经生机盎然的村庄的怀念与惋惜。